千万里追寻着你——记中国农科院大豆品种“中黄13”推广人胡献忠
7月9日，胡献忠来到安徽濉溪县徐楼镇千亩高产方查看“中黄13”长势，他高兴地说，这里的豆子种得好。
7月上旬，安徽北部烈日当空，气温持续在38摄氏度左右。记者随“老胡哥”到宿州埇桥区和淮北濉溪县看大豆。这里的大豆成千上万亩连片，80%~90%是“中黄13”。是不是，老胡哥要亲自看看。随行的种业公司老总呆在有空调的轿车里，“老胡哥”一个人下地。他边走边看，手里间苗，嘴上嘟囔：“天天说，天天说，都说疲了，就是不听，就间苗这一个措施，亩产就能增三四十斤呀。”是呀，农民为啥不间苗呢？第三天到了山东嘉祥，记者也下不了地了，因为晒得头开始发晕。原来如此呀，不是老总懒，不是农民懒，是老天不允许。
但在“老胡哥”眼里，用户才是老天，如果农民不增收、企业不挣钱，他说：“别说喝酒了，我连水都喝不下去。”就抱着这种情怀，他一年300天在下面跑。十年来，一批种子企业被他扶持起来，老总们对他的称呼由“老胡”到“胡经理”到“胡老师”现在是“老胡哥”。背地里却说他是“神经病”、“苦行僧”，因为他的执着，他的痴心，常人难以理解。记者问老总，你们现在可以离开“老胡哥”了吧？他们不假思索地说：不行！茫然。
胡献忠是“老胡哥”的真姓名。他的身份是“中国农科院作物科学研究所大豆超高产课题组繁育推广负责人”；他的成绩是10年把“中黄13”推广到13个省市，其中6年蝉联我国大豆种植面积第一位，累计推广7200万亩、增产42亿斤、增效90亿元；他的荣誉是2012年12月18日“广适高产优质大豆新品种‘中黄13’的选育与应用”在国家科技工作表彰大会上获得国家科学进步一等奖，这是我国大豆品种唯一的一等奖。课题组其他14人都是国家科研与种子管理人员，而他的真实身份，只是中国农科院作科所的一名聘用人员。
他做的贡献怎么评价？我国著名大豆遗传育种学家、中国农科院原院长、农业部原副部长、“中黄13”第一育种人王连铮告诉记者，“俗话说，‘百里不引豆’。可见‘中黄13’的选育与应用的创新有多大。而应用创新，胡献忠是旗帜。”这个创新就是在院所领导的支持下，胡献忠通过对育、繁、推各个环节的利益协调运作，快速将一个好品种做成了大品种。这是改革开放35年来我国几代种子工作者的梦想，胡献忠的贡献就是把梦想变成了现实。记者再问老总，你们经营的其他品种能不能像“中黄13”一样做成大品种？他们又不假思索地说：不能，没有操作人。
胡献忠是怎样的“操作人”呢？
一、在国家这个平台上把个人利益摆到最低
胡献忠1955年出生在河南虞城。父亲胡钦岭1964年在县委书记任上调干到北京，把胡献忠留在老家照顾奶奶。胡献忠初中毕业参军，1975年退伍后回虞城，先后在当地粮食、农业等部门工作。1995年，他从虞城县水利局停薪留职成立了自己的种子公司。长期在基层摸爬滚打，他深知，解决吃饭问题是最大的生意，经营优良品种是最大的买卖。当时“掖单2号”亩增玉米几百斤，兴奋的农民奔走相告。国家需要粮食，农民需要良种，他认定了种子经营这条路。1997年，他到中国农科院寻找好品种，见到了王连铮。
王连铮1987年至1994年任中国农科院院长，其间，曾任农业部常务副部长，并一直主持中国农科院作科所大豆育种课题。他主持选育了大豆品种34个，有10个通过国审，累计推广面积1.4亿亩。其中“中黄13”是迄今为止跨纬度最大、适应范围最广的大豆品种，是1995年以来我国唯一年种植面积超千万亩的大豆品种。
1997年胡献忠找到王连铮的时候，“中黄13”的名字叫“中作975”，还是个品系，1992年开始杂交选育。作为担任过部领导的育种家，王连铮高度重视推广工作。他听说胡献忠有自己的种子公司，加上其父胡钦岭曾任农业部种子局局长、中国种子公司总经理，所以，他对胡献忠还是抱有希望的。他说，我倒是有几个品系，但现在没有种子，只有这点儿“975”，你拿去试试吧。
胡献忠就用这700克种子改变了“一个世界”。由于当年试种效果很好，1998年，他就开始在安徽、山东、河南布点试种，增产显著，反响强烈。1999年，试种点纷纷来电话要种子，有的一要几万斤，但胡献忠只给一部分，因为这个品种的惊人表现让他看到了大商机，他要用他繁育的几万斤种子广布点，为将来的种子经营打基础。王连铮及时安排了安徽省的区试工作，省种子总公司和省农科院1999、2000连续两年区试结果是25个点全面增产，亩产达到202.73公斤，增产幅度达到16%，成为安徽省第一个亩产超200公斤的大豆品种。2001年，“中黄13”通过了安徽省、天津市品种审定。这年，王连铮也向胡献忠要种子。
王连铮还要人！“小胡，跟我干吧。”“不行，我有自己的公司。”第二年又要，又拒绝。这次，王连铮找到了胡钦岭，“让你儿子跟我干吧，我就缺这么个人。”父亲找到胡献忠，胡献忠继续拒绝。父亲火了：“他看上你了，你必须干。”一谈，月薪2000元，胡献忠又拒绝。父亲接着火：“不给钱也要干！”1983年，县粮食局不敢干的面粉生意，他说，我干！实现了虞城粮食第一次外调，一举成为“万元户”。2003年，这个已有30年党龄的老党员为了国家的种子事业，开始了人生另一个境界的追求。
“要干，就要干到最好。”这是胡献忠的性格。胡献忠开始了“一个人的战争”——抓各省试验，抓原种繁育，抓推广经营。2003年夏播，他在安徽界首、太和两个县的5个生产大队租了787亩地，跨方圆几十公里，共76个地块，小的地块只有1亩。他骑着自行车，从整地跑到秋收。吃在地里头，住在乡里头。看着豆苗长大。当年他放了“卫星”，也扔了“炸弹”。农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豆子呀，界首任寨乡发生了村民“捡豆子事件”。一块地被五六百人围住，由“捡”到拔。胡献忠请了4个派出所加上乡政府全体人员共37人维护收割秩序，还是被抢了80亩。787亩地，他两天一夜没合眼，吃了一包方便面，喝了3瓶矿泉水。“中黄13”响了，但他自己的公司倒了。由于无暇管理，他繁育的玉米种子赔了几十万，公司宣告解散。
要让企业销多远，审定先要走多远。胡献忠筚路蓝缕，十年跑遍了适宜区督导试验。“中黄13”2002年通过北京市、陕西省审定，2003年通过辽宁省审定，2005年通过四川省审定，2009年通过山西省审定，2011年通过湖北省、河南省审定，在山东、河北、甘肃、江苏、湖南等适宜区也得到认定。国家科技进步奖的公报中对“中黄13”的创新总结为三点：一是建立了广适高产大豆育种技术体系，二是实现了育种新突破，成为国内跨度最大适应范围最广的品种。亩产创312.4公斤高产纪录，蛋白质含量高达45.8%。三是建立了育、繁、推一体化推广模式，实现了大面积应用。自2005年，连续8年被农业部列为全国大豆主导品种。2008年获韩国品种权保护。军功章里有胡献忠多少心血？
长期在安徽宿州市农委工作的刘景银2001年就认识“胡老大”，他说：“他是将育繁推结合得最好的典范。他每年下来十几趟，调研、座谈、策划。他每年搞两三次大活动，打开了种子企业的视野。他完善了大豆栽培技术，对生产的熟稔有时候我都弄不过他。他建立的联合体加快了推广速度，‘中黄13’在宿州市近十年累积推广1000万亩，增产2亿斤。十多年来，大家合作得非常顺，非常好。他的真诚、执著、痴迷，凝聚着我们，感动着我们。”
二、在推广这个平台上把经销商利益放到最重
把好种子推广好，要靠好企业。基层搞种子经营的，许多是当年在村里干过农技员的农民。怎样与他们合作？让他们既能获利，又能服务？改革开放后，中国种业的育繁推一体化没有停止过上下求索。胡钦岭那一代管理者就探索过中国种子公司与地方联营建立国家级良种生产经营系统的问题。胡献忠常年在基层奔波，他知道国家的需要，更能感知脚下这片热土的每一丝脉动。一体化就是一家人，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第一要保证经销企业盈利，第二要保障农民增收，第三才是育种单位的获利。
胡献忠就是把这三个方面进行通盘考虑的“操作人”。而王连铮给了他全权，这也是胡献忠做成联合体的关键。对于“中黄13”来说，胡献忠是独立推广人，而对企业来说，他是独立监管人。“中黄13”的推广模式是独一无二的，它不是授权给一家企业，而是授权给一批企业，这批企业形成一个推广联合体。他对联合体成员实行三个方面的监管：经营监管，市场监管，利润监管。又通过一年一授权的方式，对不服从监管或者不适宜参与的企业不再授权，使联合体保持战斗力。
真正独一无二的是监管。推广人为什么要对企业进行监管？就是要保证让企业不是一年挣钱而是长期挣钱，不是一家挣钱而是全体挣钱。形成放射效应，加快推广速度，最终确保一体化的各方利益。胡献忠一开始动员了豫鲁冀皖苏的20家企业，没有一家是情愿的。20家企业经营同一个品种怎么挣钱？由于胡献忠对联合体实行动态操作，最少的时候甚至只有3家，几年后，企业得到发展，劝退倒成了最大难事。胡献忠的主张得到认同：靠量不靠价。小船组成大舰队，小乐器组成大乐队。同推广，同宣传，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说好，推广自然快。面积上去了，企业名利双收。如果一家做，你再吆喝能有多大声？一个县也就一个代理商，很快会被淹灭掉。做大了呢，也不行，一是容易价格垄断让农民不接受，二是容易区域垄断让同行不接受。在他监管下，联合体销量一年一个台阶，很快占到黄淮地区总销量的60%，创造了品种推广纪录。这种放射效应带来巨大社会效益。山东嘉祥是大豆种子集散地，原来档次很低，在胡献忠指导下，种子经营出现新局面。目前联合体的9家企业中，嘉祥就有3家。
“经营监管”管人。胡献忠要求联合体内的企业必须做到三个第一：品种第一，质量第一，诚信第一。再好的企业，拿不到好品种，那是巧媳妇难为无米炊；好品种拿到了，打不出自己的质量牌，那是把鲜花往牛粪上插；质量达标了，而经营没有信誉，那是黑傻子掰苞谷。等到企业靠信誉吃饭了，其他作物品种的销售也就上来了，企业也就壮大了。胡献忠每年对种子繁育数量、质量要求、销售价格等实施统一调控，避免种子短缺或积压转商造成损失。在种子上市销售前，联合体开会分析市场行情，制订统一销售最低价，禁止低价倾销，对于不听警告的企业不予返还授权保证金，严重的不再授权。安徽民得利种业张总说，“中黄13”成就了民得利，诚信成就了张茂林。诚信不吃亏，就是吃了亏，由于企业有了实力，也能挺得过去了。
“市场监管”管权。为企业维权是胡献忠常年奔波的另一个原因。未经授权企业或经销商经营了授权企业的品种，是对授权企业的利益侵犯。因为品种授权费对于一个小企业来说不是小钱。常规品种，维权更难；如不维权，消亡更快。有的经销商明着说，“别管啥包装，我卖的都是‘中黄13’”。2005年，胡献忠背上挎包要下去维权，王连铮担心安全，想给他派个帮手。但一说维权，没人去。王连铮也说算了吧。胡献忠说，不，我自己干。胡献忠成了常规品种维权第一人。这条孤独的维权路他独自走了两年，后来，老总们不忍心，派年轻人陪他一起查。他不仅为企业追回了赔偿费，更普及了诚信。年轻人说，胡大爷那真是维权维到脚软，每年都是春节到来，经销商都歇业了，他才踏着爆竹声回家。
“利润监管”管钱。联合体内的企业之间销售“中黄13”没有区域限制，在审定区域内大家都可以销售，胡献忠要求企业做全国市场，利用做“中黄13”形成的知名度带动企业其他大豆和其他作物一系列品种的销售，从而保证盈利。但种子市场变幻莫测，影响因素太多。常规种农民可以自留种，年景好坏，决定豆子质量好坏，又决定下年种子需求，形成种子经营变数。对此，胡献忠“跑”出了准确的数据：豫皖苏90%的农民留种，但其中三成不成功，需要买种；而江苏沿海地区有一半不留种；湖北完全不留种。即便如此，需要买种的区域间、年际间情况也不同。他准确掌握种子繁育情况，追踪世界大豆生产与市场行情，他尤其关注天气变化的影响。他召集联合体会议，提出种子收购量、预测销售数量、批发与零售定价区间价等经营参数。一年数次会议，开到企业挣钱。
胡献忠在所有企业没有一分钱股份，但他比任何股东都关注企业发展。春季种子销售季节，他跑市场，监督质量、价格，为企业维权，随时向企业反馈市场信息；夏季大豆生产季节，他要对种子繁育户进行技术指导；秋季收获前，他要组织召开高产创建现场观摩会，检查种子繁育田的管理质量；冬季来了，种子入库，胡献忠终于可以“坐而论道”了，分析行情，商定价格，为成员授权。虽然坐下了，压力却更大了。对胡献忠来说，授权有多大，付出的心血就有多大。
三、在生意这个平台上把用户利益做到最大
利益面前，胡献忠是个独行侠，他与谁都没有利益关系，他又与所有人都利益攸关。围绕“中黄13”，所有人都是用户。为了用户，他十年间付出了怎样的牺牲？他腰椎有伤，有时犯病都躺在公交车上了还要坚持去下个示范点。爱人患病，三次做手术他都不在身边。儿子在郑州干保险，爱人只好把家安在了郑州。女儿大专毕业快两年了还没找到工作。爱人常埋怨他，你让这个挣钱那个挣钱，就不能办个公司让孩子挣钱？你比雷锋还厉害？他对记者这样说：我是怕有了自家公司就不能全心关注授权公司了。我能帮一批农业企业快速发展，能为育种单位增加点育种经费，挣多少钱能买来这样的满足呀。
他把用户的利益放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生产者的利益他硬送到手上。好品种一定要有好管理，他总结了一套“栽培贡献百斤豆”的措施，走到哪，讲到哪：合理行距增50斤，间苗增30斤，初花期施尿素增30斤。他每年安排示范点25个、展示点35个，每个点他都多次下地指导。每年他都要培育典型，在大豆成熟时召开现场观摩会。推广之初，他每天要赶路200公里。天天暴晒在烈日下，他远看近看都像是个“烧炭的”。2010年在湖北钟祥县搞区试，胡献忠发现一个经销户种的5亩试验地密度过大，他要求间苗。经销户说：有钱买种，没钱买苗，我们这里都这样。胡献忠说：那就间2亩，签个合同，不增产我赔你，超产我奖励你。亩超500斤，奖500元；超600斤，奖1000元。结果，间了苗的亩产538斤，没间苗的亩产420斤。一传十，十传百，“稠豆稀麦害死人”的道理就被重视了。
育种单位的利益他硬挖掘出来。随着“中黄13”的审定范围越来越大，企业销售量越来越大，品种授权的经费随之提高，育种单位开始获利。这是胡献忠“操作”的结果。授权费的运作，是育繁推一体化成败的关键。推广之初，企业微利，他坚持育种单位让利于企业，让企业快速成长。2008年，作科所将胡献忠聘为下属的“中农科技”公司副总经理，希望他在更大的平台上推动小麦等更多品种实现育繁推一体化。作科所也安排将他调入作科所，安排他出国考察，安排给他发放经营提成，都因体制问题搁浅，但胡献忠不改初衷。出差还是坐公交，住宿还是找小旅馆。他在北京没住房，到农科院办事，当天不能返回就住院招待所，哪个便宜住哪个。中农科技总经理王步军说，你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没人限制你的出差经费。他说，就是睡一觉，何必讲排场？贵了我睡着不踏实。再说，我一年300天在跑，不算计着，得花多少差旅费？
经销企业的利益他硬拉扯上去。联合体的老总们说：跟着老胡哥，你想不挣钱都不行，他能预测3个月后的行情。去年11月，联合体在郑州开会，主题是“快收快销”。3月初又开会催销，说3月份后价格要降。会后8天，豆价下跌。他预测的日期和价位，精准级别为“神”。他这样预测了10年，8年“神”。2011年9到11月多雨，大豆无法晾晒，预计9成种子会报废。胡献忠发布信息：抢收！今年有种就挣钱。有的企业犹豫晾晒成本太大不敢收，他就逐个指导利用现有条件防霉变。到销售时，价格从2元多很快涨到6元，涨到有价无货。山东秋收种业老总钱道秋说，认识了老胡哥就是认识了财神。公司原来年利润10万，2003年加入联合体后上到50万，2008年后年利润过百万。2009年，销售大豆种子1000万斤，创国内企业销售纪录。安徽永民种业原来年销大豆种子几十万斤，现在销到1000万斤。
十年过去，小小经销商们都在“奔三”了——忙着“注册资金3000万”。有的开始投资培育属于自己的品种了，有的搞起了房地产开发。而他们的“老胡哥”，除了苍老了许多，什么都没有变。坐公交，拿工资，授权维权，推荐品种。有企业年薪百万聘他，他谢绝了：我不能离开兄弟们。他告诉记者，他们宠着我，我乐在其中。他给记者看了一条短信，是一个“犯了错误”的老总发给他的。由于他没听胡献忠的建议，去年多收了60万斤大豆种子，现在要转商，会损失不少利润。胡献忠很生气，不理他。他就发了这条检讨短信。那短信就像是失恋的忏悔，让人为这生意场上的交情感叹不已。他的兄弟们说，不会再有第二个“中黄13”了，因为老胡哥老了，不可能再用十年心血推广一个品种了。而老胡哥想再用七八年的时间，做几个小麦品种。
胡献忠用他的忠诚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的农技推广道路。王连铮说：他的敬业打造了“中黄13品格”。永民种业老总赵德军说：他是我学习的榜样。
院长、老总和老胡，他们追寻着一体化，成为中国大豆产业的中坚。
